失温

总有人奋不顾身 一心在传说沉沦

【荀攸】魏官仪31

少年意气,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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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辱使命。”

  张辽平日里性格内敛,但对于精通行军布阵,对于兵法韬略上的敏锐更是异于常人,因而寥寥数语便让我安了心,但是我总觉得郭嘉含糊其辞的作派似乎隐有深意。更奇怪的是,程昱静静望了我一会,也是语焉不详,只说张辽自有打算,不必太过忧心。

  袁尚选择了退守邺城后,军中的气氛太过奇怪,像是风雨欲来前勉强维持的平静,稍不留神便掀起滔天巨浪,我便就只是给小叔修书一封随口问了一句,便再没功夫去思考那些弯弯绕绕。

  袁尚撤军后,部将吕旷、吕翔以及手下的一干兵力全部投入麾下。主公的势力壮大,人员、粮草、辎重,每个名字和数目都需要我一个个亲自过目。郭嘉的身体需要调养因而要在许都多逗留一段时间,程昱有任务在身,至于贾大人,或许是他一贯庄重肃然,让人不太好意思劳烦他。因而每当公文堆满案上时,我就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端正舒徐的小叔。

  甩了甩因为维持着一个姿势太过酸痛的手,我以笔虚虚地撑着下巴,沉静的视线落在墨迹还未干的简片上,出神地回忆着近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生怕漏下些重要的细节。

  祖父在世时常说人贵有恒,若是决定了要做什么事,便一定要坚持下去。大略小叔喜爱熏香的习惯便是这般来的。至于我,除了下棋之外似乎没有坚持什么长久的东西,不过自曹昂逝世至今,笔尖的文字倒是一直于竹简上汨汨流淌,断断续续地竟也坚持了七年余。生死无常,飘飘如江河流水,我有些担心这书能不能在自己寿终正寝前完成,被这想法一激,立时奋力挥毫,提按转挑,笔走龙蛇,墨汁淋漓。

“少了一分灵动飘逸,多了一分沉稳厚重,内秀神韵倒是不减。”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悠悠轻叹,惊得我手一抖,笔尖一歪,重重划出去一道墨迹。烛台上原本安定的火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劲风吓得得嘶鸣了几声,才重新平静下来。

“回首往昔,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心境变了,自然不一样了。我放下笔,执起小刀,一点一点将竹简上错字刮去,却见贾诩将怀中批阅过的公文置于案上,信手提起笔写下了四个字,似笑非笑地瞥过来一眼。

“不臣之心?”看这笔锋笔势,像是我很早之前郑泰、何颙他们共同起草讨董密书。我忍不住又多盯了两眼,一想到这人竟然能模仿出自己年轻时候的字迹顿感心绪复杂,又觉得命运弄人又有些哭笑不得,就像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跟这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打量的视线继续回到竹简上,贾诩深意一笑,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之前听奉孝提过,这便是你在撰写的书?”

……一时大意,竟然忘记这事了。我面色微赧,只能自欺欺人地随手挥过旁边一堆叠放整齐的文书,立时哗啦一片将拙作压在最下面,我干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贾大人智计无双,字……也写得不错。”

  不过他没打算放过我,两道戏谑的视线仿佛带着钩子一直盯着我不放,直到我面若沉水决意避而不谈才气定神闲地换了个话题:“吕旷、吕翔投降后,袁谭一直不安分。”

  袁谭有意招揽吕旷、吕翔两人,私下里偷刻将军印,这事主公心知肚明,我也略有耳闻。事实上,若是袁谭是真心投降,我反而觉得难以置信,只是现下还不到时机,隐下不动也无伤大雅。

  不臣之心……可能是相处得久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了,忍不住心中一紧:“你做了什么?”

“荀大人就这么看我?”他淡淡一笑,乍一看上去无比纯善,“只是听许褚将军说了一番话,只不过那时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恰好在场而已。”

  少年意气,桀骜不驯,这一闹便闹到了主公面前。

  曹丕俯身行礼,直说他是与曹彰去拜访两位将军,刚好见到那锦盒里的玉印色泽不凡,便请求一道品鉴一番,也没想到会闹出这般误会。他的声音原本很柔和,又有些沙哑,只是面对众人并不十分柔和,甚至有一点冷漠与疏离。

  听到他这番眼睛也不眨的胡话,主公差点反驳,忙以拳抵唇,干咳了好几声,才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子文哪懂得什么品鉴?”

  程昱的视线略过了一眼伫立在旁的两位英姿少年,然后在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吕旷、吕翔两人和他们身后鼻青脸肿的随从上停留了许久,他才忍着笑意小声告诉我:“看样子像是个挺——大的误会。”

  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若不是主公花了好大力气才让他拭目以待,怕是程昱早就出手将人教训了,如今被二位公子捷足先登,憋着的一团火气散去,也是畅快。眼见他满脸幸灾乐祸,我忍不住扶额:“心知肚明就好。”

“两位将军受惊了。”主公幽幽地扫了程昱一眼,示意他别再直言不讳,再万分和煦地安抚一番刚归降的两人,待看清楚众人身上的伤痕时,讶然道,“将军的随从怎么伤成这样?”

  不等旁人开口解释,曹彰挑着眉,气势十分倨傲地承认:“父亲,是孩儿打的。”听闻这位公子好骑马善击剑,臂力更是过人,这一下手估计须要养十天半月,然而他毫无愧疚之心,面对自己的父亲反而犹带几分委屈地控诉,可惜他这毫发无损的模样太没说服力:“是他们先动的手。那军印不过是个次品,还当宝贝一样不给看。这就算了,竟然将子桓推掇在地,孩儿怎么能坐视不管?”

“三公子慎言!”心中知晓袁谭招揽之意,吕旷、吕翔无法推脱便只能收下这烫手山芋,想不到竟闹到主公面前,大白于众。现下两人连连摆手,吓得面如菜色。

  曹彰那时未着兵甲,当即一把拎起旁边的几人联合才能搬动的兵器架就像投掷鸡蛋一般扔了过去,然后怒上心头,拳脚相加,将周围投鼠忌器的人通通打得匐匍在地,嗷嗷直叫。

“孩儿所言句句属实。”曹彰心头怒意未散,见他们望过来仍不解气,忍不住又伸出一只脚踹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随从,恨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啊?竟敢伸手碰我二……兄长?!”

“行了,成何体统!”主公连忙出声呵止,刻意板起一张脸,严厉又满是煞气,“左右不过是个误会。来人,唤军医给诸位大人还有丕儿查看一番。至于彰儿,回去将军纪抄录一百遍。”

“父亲?!”曹彰闻言脸色惊变。他虽取字“子文”,却向来喜欢舞刀弄枪举鼎射箭,让他拿起笔读书写字比让他跪曹家祖庙还难受。

  主公淡淡瞥了他一眼,成功让他噤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随口道:“两位将军且宽心,改日我便让人给送上上好玉石刻成的军印。不过彰儿有句话说得很对,既是无用的次品,那便丢了吧。”

  他们降的是曹,不是袁——其中寒意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然而一字一句,恩威并施,饶是受害的一方也不敢有所怨言,一干人等行礼恭送。

“子文,我帮你抄。”曹丕有些歉意地扭头望着身边的兄弟,语调软化下来。

“不用,你那胳膊——”似乎才想起他们前段时间正在僵持之中,曹彰立时冷哼一声,脸色有些别扭,故作强硬开口强调,“我方才可没喊你二哥。”

这一听便是心中有气,还记着前些日子的事情。

  曹丕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我,低低唤了一声:“先生。”眼神飘忽,捉摸不定,就是不敢正眼看我,似乎隐隐有些拨云见日后的惴惴不安。

  闯完祸,这下倒是知道太莽撞了?我又好气又好笑。

“有劳两位公子。”一直默然不语的贾诩忽然出声,其中不假赞许之意,只是眸色沉沉如雾霭。

  是的,主公自持身份不能对袁谭的暗里动作有什么表示,但是两位公子不同。此举可大可小,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少年心性,冲撞了人。这般一来,既敲打了袁谭和吕旷、吕翔几人人,收起心思,又向外人展示了主公的心胸开阔,虚怀若谷。

  正低头沉思着,忽然见衣袖一紧,一回眸便见曹彰摸着自己的头,悄悄观察着我的神色,故作爽朗地望着我:“荀大人,明日有空对弈吗?”

何出此言?诧异未到眼底,我就听得曹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惊怒交加地呵斥一声:“曹子桓,你耍我?!”

“我还未来得及先生提起……”曹丕也有些尴尬望着我,仿佛生怕我生气,凌乱又急促地解释着,“子文尤喜棋弈。听闻先生棋艺过人,所以一直想求得一局。”

  原来如此,我忽然就明白了来龙去脉,否则正在闹别扭的曹彰也不会乖乖地同他一道去找两位将军的麻烦。

“君子成人之美。贾大人棋艺亦是不凡,听闻三公子勇猛之名,更是早想结识。”我立时拍了拍旁边的贾大人,这事因他而起,总也要个了结。

贾诩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竟绕回到置身事外的自己身上了,于是只能略微点头,笑道:“舍命陪君子。”

  下个棋而已……

  眼见贾诩领着两位垂着头的曹家公子远走,程昱眯着自己的一副三角眼望向我,俯身小声道:“我也认为贾大人总喜欢找你闲谈。”

  也?

  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太过锐利,他立时举起双手,无辜地叹气:“当然是奉孝同我说的。”

“他生性喜静。”我淡淡解释,眼前仿佛忽然浮现了一人俯身执笔隽写的身影,渲染着四周的空气都沉寂了起来。

“生性喜静的人总去找个讷口少言的人说话不是强人所难吗?”程昱径自接过了话茬,直言道,“喜静?倒像是喜你。”

“……奉孝的玩笑话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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